早在一个月前就收到如意画廊的请柬,要参加马达加斯加岛华侨陈锡波先生在广州举办的油画及奇石展。如意画廊在策展上总有新招,这次将油画跟奇石搭配在一起展出,想必很有意思,本想依时参加展览的开幕酒会,又实在抽不开身,只得另觅时间。5月24日下午,我前往如意画廊,一进展厅,就被眼前独特的、风格迥异的巨幅油画吸引住了,我一下子有置身于苍茫雄浑的宇宙的感觉,黄、黑为主色调的油画在向你昭示着天地人的那种浑然一体的气势。画廊的Amy说,陈锡波老先生是五百年以来第一个从非洲回中国办画展的华侨,更奇异的是,陈老根本没有学过艺术,完全是无师自通。这次展出的画作,有别于陈老以前的马国风情画和抽象画,是专程为这次画展而创作的。主题是龙,背景为地球,黄色的龙腾跃于地球之上,寓意中国腾飞,这是一个老华侨的心愿,也是对国家美好的祝愿,一个赤子之心的爱国情怀跃然纸表。在另一个展室,则陈列着陈老收藏的奇石作品,把一块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奇妙地组合在一起就有了生命和寓意,就如没有生命的颜料和线条组合在一起就有了生命和寓意一样,这个时候人们面对的就不是一块块石头,而是一段历史,一段人文故事,鲜活的具象从石头里蹦出来,产生美感,从而让人遐思。如五块各具特征的石头组合成了《西游记》,正威风凛凛准备出发到西天取经;再如,一块颇似邓小平的头像石头,一块颇像撒切尔尔夫人的头像石头,两块特立独行的石头,一经组合,石头的角度、距离就马上联想到这两位世纪伟人就收复香港问题正在展开谈判。
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,竟仍有如此奇特的创新活力,让我有心有灵犀之感。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有深刻思想的老人,我决意要采访陈锡波老先生本人,在Amy的安排下,次日,陈老便从暂住的佛山来到广州如意画廊。当我见到83岁高龄依然硬朗的陈锡波老先生时,我的第一感觉就是,这是一个看上去与普通的慈祥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平凡的老人,然而,当我慢慢与他交谈,我渐渐就感受到了他的艺术境界之广博与他的内在张力之强劲,他又是一个不平凡的老人。
1939年,陈锡波为了躲避日军侵华的战乱远走东非,那时,马国是法国殖民地,在1960年独立之前,经济和文化都很落后,马国人民像奴隶一样地生活着。去到马国后,陈锡波在教会学校读了5年书,那时的教育不严格,学生想读就读,不想读就不读。幸运的是,几年后,欧洲停战了,停战后,马国物资非常缺乏,法国政府在一个月内有一至二船货送到马岛,由于他有很好的人际关系,法国政府特别给以他优惠,先拿货,出售后再归还本钱,陈锡波抓住这个机遇,努力地赚钱,大概持续了2年,积累了一定的资本,他便用积累开矿,到今天他有金矿、绿宝石矿、蓝宝石矿。为什么要选择开矿?这跟他的性格有关,他就是那种有韧劲的人,喜欢做长远的事,不喜欢眼前利益。他说,如果只图眼前利益,我完全可以像别人那样一直做贸易,那样来钱更快。中国有句老话,十矿九空,就是开矿不是短期能见效益的,要坚持,要坚守,在马国开矿也一样。搞艺术如同开矿,你想马上见成效几乎不可能,当日积月累挖掘到一定程度时才能有收获。
陈锡波从小就喜欢艺术,他的零花钱不是拿来买东西吃,而是攒起来去买画册。那个时候没有条件上美术学校,也没条件请画家上门辅导,所以他没有受过学院绘画教育,也没有跟随过那个导师,他的画作没有受特定画派的启发,画册就是他的老师,为他提供艺术的养分。当他有了事业基础后,业余时间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,他完全是随意地发挥自己的艺术想象,每当来了灵感,直接将画布铺在地上,或蹲或跪,用海绵、棍子、刷子随意调和色彩,进行大尺度的创作。这个时候,他的心灵是自由的,创作空间是广袤的,表现手法是无拘无束的。他要营造出那震人心弦的色彩和气势,只有这样才能来回应他内心迸发的情感。他将创作聚焦在马达加斯加的风俗人情画上。羊城晚报的记者这样评价他的画,一个充满希望和悲伤、有着辽阔的海、无边的风、耀眼的光、有着喜乐纯朴的马国人民、热气腾腾的市井生活,鲜花斑斓里放歌的远方岛国跃然纸上。但他更多的作品是抽象画,它们是自然景观通过主观形式变形投放出来的另一个世界。
因此,他的艺术,评论家很难界定属于哪个流派,哪种风格,因为他拒绝屈从于任何时尚和潮流的戒律。广州美术学院王见馆长评价说:“面对陈锡波的画,我们基本可以不谈有关世界美术史的美术,不谈有关中国美术史的美术,不谈中外艺术的典章论述,那是教科书的事。我们只谈情说爱———谈激情、豪情、热情,谈爱人类、爱生命、爱自然。”
曾经有人把陈锡波的画和赵无极相提并论,说他的抽象表现形式与赵无极很像,是不是借鉴了赵无极的技法?人们这样说也许是满含赞誉,但他却不领情,他说:我很不高兴,我想通过抽象的东西来表达宇宙的那种天地玄黄的雄浑与气势,那种不可捉摸又有着某种内在规律的景象。我现在特别想表达中国元素,这次在如意画廊展出的黄黑为主色调的画作,就是我的中国元素情结的体现。
1998年退休后,陈锡波便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到艺术上。他的成就在学院派看来是一个传奇。他在国内外举办了多次画展,影响较大的是2005年中国美术馆举办的《马岛之颂———马达加斯加画家陈锡波个人油画展》,2006年在法国圣丹尼市政府举行的《Instents de Chan》,2007年在法国留尼旺的雷昂·迪尔斯历史博物馆举办的《陈锡波眼中的远方岛国》个展,2008年广州美术学院举办的《天地玄黄·留尼旺》展,以及这次(5月19日至5月28日)广州如意画廊举办的《龙———陈锡波油画及奇石收藏展》。他的油画在欧洲尤其在法国大受欢迎,在马国的上流社会更是备受追捧,以致以收藏他的油画代表着富贵与荣尚。
一个功成名就的油画家,为何将兴趣爱好投向了奇石?
他说,这纯属偶然。然而,这偶然之中又蕴藏着必然。
2007年,陈锡波在广州的朋友送了一本鉴赏奇石的书给他,他觉得书里面登载的石头泛泛无奇,作为艺术品是很牵强的。他在矿山日常见到的比书中的更美。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条件玩奇石:有矿山,有艺术审美能力,他开始着意去寻求奇石。但是,收藏什么石头呢?他苦思冥想了很长时间。这时,一个艺术家的眼光、见识和他对奇石的敏锐决定了他与众不同的审美思路:景观浮雕画面石不难找到,数量太多了;抽象石,从来未见过一方有分量、可以入眼的,数量实在太少了!所以,他最终选择了收藏具象石,而且以人像为主。他对具象石同样有更高的要求:一定要达到几可乱真的程度,没有累赘之物,并且要有优雅的动感才是极品。
特立独行的性格和深广的艺术境界,很快就让他进入奇石世界。他没有受到玩奇石一定要讲“皱、瘦、漏、透”传统的影响和束缚。他认为“皱、瘦、漏、透”是几千年前的审美观,没有任何创新。收藏奇石要有创新,艺术贵在创意、创新。毕加索初期的画作没有什么价值,自从他改变过他的画风,全面创新以形变颠覆传统艺术之后,一幅《拿烟斗的男孩》以一亿零四百一十六万美元的天价售出,刷新了绘画作品拍卖的世界记录。最近,挪威画家爱德华·蒙克一幅命名为《尖叫》的画作,以一亿五千万美元售出,登上绘画作品拍卖的最高宝座。这也是一幅形变颠覆传统的艺术品。艺术要有时代感,跟着时代进步。玩奇石亦如此。
陈老与我交谈时操着一口浓厚的带有顺德口音的粤语。从十岁离乡背井到东非岛国马达加斯加,73年过去,如今依然乡音未改,可见陈锡波的“故乡情结”多么深厚,因为龙的传人的情怀自小就扎根在他的内心世界。就因为这个龙的传人的情怀,他一直没有改变自己的中国国籍。他说,我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国籍?我不迷外,我就是中国人,就像那首《我的中国心》唱的,洋装虽然穿在身,我心依然是中国心。因此我内心最大的愿望就是祖国富强。我虽然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,但我没有宗族观念,我从不拜祖宗,不是我忘本,我觉得宗亲观念很容易让人世俗化。去纪念一个人,拿出他的长处作蓝本,这才是纪念一个先人的最高境界。如果没有长处就不用纪念了!
我理解陈老的超然物外,他是用“大我”来诠释他的思想观念和他的特立独行。中国人骨子里有着“衣锦还乡”的潜意识,富贵不回乡,有如锦衣夜行。但陈老对此漠然视之,他“还乡”,却不是为了“衣锦”,而是为了文化,为了艺术,他要把另一种艺术带回国,让人们了解更多的艺术真谛。